01
有钱人的世界，你永远不懂。
但我的朋友覃雅多少懂一些。因为，她经常与有钱人打交道。
比如这天，覃雅刚刚走出父母经营的馨园老年公寓，手机响了。
打来电话的，就是一个有钱人。确切地说，是个有钱的女人，名叫罗红玫。许是应了那句老话：金钱不是万能的。人再有钱，也会有烦恼，有生死离别。
“你是宠之爱的覃雅吧？马上来我家里。我的老公，要死了！”
紧接着，声声哽咽，直撞耳鼓。覃雅完全能想见，电话对面的罗红玫是真伤心，正哭得梨花带雨，不能自已。
大约20分钟后，按照罗红玫发的定位，覃雅很轻松地找到了她的家。
那是一栋地处城郊的复式别墅，自带花园，周遭绿树成荫。真是个好地方。覃雅感慨着，抬手摁响了门铃。很快，一个身扎围裙、看上去约有三十出头的保姆走了出来。
“我叫覃雅，是罗女士联系的我。”覃雅说。
“你好，请进。”保姆满脸的诚惶诚恐，左右瞅瞅，低声叮嘱说，“她那……老公快不行了，没救了，她正伤心呢，脾气大，您可小心点。”
覃雅点点头，跟随保姆走进了房间。
室内，装潢考究，极具档次感，只是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。
尽管，惹得女主人罗红玫悲伤抽噎，将一双开过眼角，绣过眼眉，割过双眼皮，且戴了美瞳的杏眼哭肿成桃子的，不过是一只——宠物狗。
02
绝非故作噱头，这个堪称奇葩的故事，确是我朋友覃雅的一次亲历。
几年前，覃雅曾出国留学，主修课程临终关怀。回来后，便在父母经营的老年公寓对面，盘下间临街店铺，开起了“宠之爱”服务公司。主打项目，为临终宠物提供关怀服务。
临终关怀的对象，不仅是老年人，重病人和意外遭厄者，也包括动物。
从小到大，覃雅都非常喜欢猫猫狗狗，自然也对这份于国内尚属新潮的职业情有独钟。所以，一接到客户罗红玫的电话，她便匆匆赶了来。
“老公要走了。大夫说，它患的是癌，绝症，最多还能活三四天。”
罗红玫悲戚抽泣，眼泪不停地往下跌。覃雅看到了，趴身宠物床，气息微弱的“老公”，是一只坎高犬。
度娘说，血统纯正的坎高犬，是土耳其的国宝，地位不亚于我国的大熊猫。至于价格嘛，请问，大熊猫多少钱一只？
“我养‘老公’十几年了，我舍不得它。你看它的眼神，多痛苦，我的心都要碎了。”
“你放心，我会让它平平静静地走，不会有太多痛苦的，”
“一点都不能有！”罗红玫哭腔陡高，抢断了覃雅的话，“你想要多少关怀费，我给，加倍给！”
平素，覃雅的收费标准按日计算，一般一天200-400块。正要开口，余光里，一个男子气喘吁吁跨进了门。
“老婆你看，我买回什么来了？希尔斯，冠能。”
希尔斯和冠能，是世界级的品牌狗粮，纯天然无污染，富含各种维生素。当然，一袋的价格，足够我们下一回饭馆。
哪料，罗红玫勃然翻脸，开骂：“出去！没长脑子的蠢货。自己买的自己吃。你都给我吃了，一口都不准剩！”
这一嗓子，顿把男子给震懵了，僵立当场。倒是脸上青一阵红一阵，犹如万花筒般五彩斑斓。
也难怪，罗红玫的“老公”都老掉牙，要死了，哪还能咽得下狗粮？
不对，戳在门口的这位，才是她的正装老公，名字叫包松。
03
行文至此，先简单科普一嘴。
临终关怀，国外也称安息护理，始于上世纪50年代的英国。它不同于安乐死，即不促进，也不延迟病人或动物的死亡。而是通过身心关怀等方式，来减轻病患的病痛与恐惧，焦躁与不安，使之有尊严地走完生之末路。
对人来说，最最重要的东西是尊严。这不是我覃雅说的，是素有“小说之王”美誉的印度作家老普（普列姆昌德）说的。心下想着，覃雅别有意味地扫了包松一眼，接着转向罗红玫，开出了关怀服务费。
“一天八百，你能接受吗？”
“行。说加倍就加倍，只要不让‘老公’受折磨，我一天付你两千。”罗红玫回得非常干脆，甚至话音未落，便甩过五千预付金。
瞧瞧，有钱人就是有钱人。若讨价还价，都有损身价。
事实也是，罗红玫是有身价的人。瞅她外出不在家，保姆得空就往覃雅跟前凑，嘚啵个没完没了：你不来，我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，唉哟妈呀，都快憋死我了。妹子，知道不？人家亲爹是做房地产的，啥都缺，就不缺钱。瞧见她戴的鸽子蛋没？啧啧，十几万呐。
“你知道她为啥给这只狗，起名叫老公吗？”保姆愈发眼亮，神秘兮兮地问。覃雅摩挲着坎高的头，动作非常轻柔。“不知道，也不感兴趣。”
“你咋能不感兴趣？”保姆继续叽叽喳喳，“管狗叫老公，骂老公是狗东西，多新鲜，多稀奇。妹子，我说给你听——”
恰恰在这当口，窗外传来了停车的动静。
是女主人罗红玫和她的真老公包松回来了。保姆紧忙捂嘴，快步迎出。几乎与此同时，覃雅发出了“啊”的一声叫。
“‘老公’怎么了？”罗红玫率先冲进了房间。
坎高没事，是覃雅有麻烦了。她的胳膊上，平添了两道约有七八公分长的挠痕，渗着血迹，分外醒目。
明摆着，是被“老公”抓伤的。
04
坎高患了重病，闹不好会传染，得尽快去医院做检查。
罗红玫也意识到这点，一探手，就从包里拽出厚厚一沓钱，并冲包松喊上了：“你木头啊？傻站着干啥？赶紧送覃小姐去医院！”
车到半路，覃雅打破了沉默：“你很怕她？”
“我，”包松欲言又止。覃雅分明瞥见，一丝苦笑浮上了他的嘴角，但旋即消失无形。
“怕老婆，也是一种爱。我爱她，自然会接受她的一切。一切，包括缺点和坏脾气。”
“包先生，你说的真好。这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一碗鸡汤，停车。”
揶揄说完，覃雅推门下车，走向了开在街边的一家小诊所。在迈步前，她又回转身，莞尔一笑：“我觉得，你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叫，会更好听些。”
倒过来？包松，松包。接连默念了几遍，包松就咂摸出了“怂包”的味道。瞄着覃雅过街走远，包松禁不住哈哈大笑，“咣”的一拳，重重砸上了方向盘。
“老子特么就是一怂包，窝囊废！有本事，你也怂出老子的水平来看看！”
外人鲜知，包松在老丈人的公司里混得并不顺意。但他心不甘，想往上爬，想全盘接掌老丈人的权。可老丈人对他不冷不热，似乎并不待见他。
也难怪，包松这个姑爷，不是正路子来的。个中隐情，比较狗血：在感情上，罗红玫喜欢贱走偏锋，与一个比亲爹还大两岁，且有家有老婆孩的老男人打得火热。亲爹气得肝疼，动手打了她：除那老东西，你嫁谁都行。不然，我打断你的腿！
罗红玫也够拧的，脑瓜发热，随便从工地上扯出个小力工，嫁了。这位幸运中彩、捡了大便宜的力工哥，便是包松。
罗红玫并不爱他，更瞧不起他，之所以嫁他，完全是为了和亲爹较劲斗气。包松虽貌不出众，门不当户也不对，但总比那老家伙强。于是，亲爹勉强认了包松做姑爷。
你认，我偏不认。罗红玫红唇一挑，给家养的坎高改了昵称：“老公”。
啥意思？坎高都比你强。而面对羞辱，包松一忍再忍，一怂再怂，也真难为了他。好在，“老公”，那只该死的狗东西，真要完蛋了。
05
三天后，“老公”死了。
在覃雅的关怀下，它几无痛苦，安然地闭上了狗眼，走完了狗生。
“狗死不能复生，请您节哀。”瞻仰完“老公”遗容，覃雅轻声对罗红玫说，“你听说过宠物入殓师吧？我有个朋友姓白，就是做这行的。”
生命不分贵贱，更无关物种，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。所以，萌宠入殓师亦应运而生。
“你快叫他来，给‘老公’料理后事。”罗红玫哽咽说。
“不过，服务费用，”
“别跟我提钱，我不差钱！”
没错，罗红玫不差钱。覃雅的白姓朋友很快到场，给坎高犬梳毛，收殓，随后由包松开车，送往城外进行火化。及至焚烧完毕，又收拢骨灰，打成粉末，装入了一只小小水晶瓶，可做永久珍藏，永远相守。
此套程序做下来，收费两万八。从旁瞅着罗红玫转了账，包松竟心疼得嘴角一抽搐：将来我挂了，会有这般待遇吗？
至此，对宠物狗坎高的临终关怀，宣告收场。但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，还远远没有结束。等包松载着罗红玫驶远，覃雅冲白姓朋友开了口：“赶紧，把多收的服务费转给我。”
“雅姐，我留一千，行吗？”白姓朋友赔笑问。
“不行，就五百。”
两万八减去五百，只从中搭了个桥，一句话的事儿，覃雅就干赚了两万七千五。再加上此前收取的临终关怀服务费，拿着坎高的狗爪，故意把自己挠伤赚到的赔偿金——没错，是故意。
坎高命将尽，气将咽，又怎能挠伤她——杂七杂八，拢共五万块。
啧啧，有钱人的钱，果真好赚。这回，覃雅算赚大了。
不，她一分都没留。辞别白姓朋友，覃雅直接赶去了父母打理的馨园老年公寓。
在最里面的房间里，床上，躺着一个干瘦得脱了相，只余一把骨头的糊涂老太。而她，正是包松的母亲，罗红玫的婆婆。
不，罗红玫连老公包松都没正眼瞧过，又岂会认这个病入膏肓的婆婆？
06
不管你信不信，冥冥中自有天意也罢，歪打正着也罢，于这世间，充满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巧合——
覃雅开办的“宠之爱”尚属冷门，问津者了了。平时闲闷，她就去馨园帮忙。老妈说，这老太够可怜的，儿子叫包松，刚娶妻成家，她就瘫了，脑子也不清楚，被送到了这儿。
起初，儿子还按月存钱，来看上一眼，渐渐的，要么工作忙，要么出差，仨月俩月都见不着一回。更可气的是，他还注销了联系手机，连老娘的生活费都不交了。
实在没辙，覃雅老爸就按照入园时留的地址，想把老太送回家。到地儿一瞧，老宅早给卖掉了。老邻居们纷纷摇头，叹说，钱多脾气大，她那儿媳骄横着呢，对她儿子张口就骂，抬手就抽，跟抽孙子似的。
听说卖这房子，把老太送老年公寓，还不准管，都是儿媳胡闹，折腾他玩儿。你要把老太送过去，唉，她也就离死不远喽。
就这样，兜绕一圈，覃雅老爸又把老太带回了馨园。
说来也巧，罗红玫“老公”病危，请了覃雅去做临终关怀。包松带着狗粮回家，只一个照面，覃雅就认出了他。
在老太的枕下，压着几张包松的照片。清醒的时候，老太常瘪着嘴角，眼窝里满是笑，逢人就炫耀：“瞧，这是我儿子，在大公司上班，出息着呢。”
原来是这厮，这对不孝货色。覃雅暗忖：约上做萌宠入殓师的朋友，宰他们没商量，也给老太赚几个月生活费！
恍惚一转眼，半年过去。
记得电影《入殓师》里有句台词：“死亡是一道门，逝去并不是终结，而是超越，走向下一程。”这天，老太也走到了生命尽头，离开了人世。
临终之际，覃雅一直陪在她身边，给了她最为温暖的关怀。但，老太的儿子包松和罗红玫都没现身。
他们来不了了。听说，就在前几天，包松回家，正堵着罗红玫和那个老男人滚/床/单。呆立间，罗红玫气咻咻大骂，狗东西，瞅啥瞅，滚出去！
包松没滚。脑门泛绿，脑中蹿火，抓起水果刀冲了上去。
结果，一死一伤，一个被判刑入狱。而这个故事，也终于落了幕。
